說起養和,就有一匹布都寫不完的故事在背後。
我小五的時候,因爲一個手術(容許我不詳談手術性質),我在養和裏睡了一晚。還記得做手術的時候,醫生問我想怎樣進行麻醉,那麼一向怕銀針的我,當然選擇了吸氣麻醉。然後醫生就幫我帶好一個面罩,讓我深呼吸幾下,我就睡着了。一覺醒來,已經躺在白色的病牀上。一會過後第一個感官上留意到的,是十分口渴。抱怨了幾分鐘,醫生終於同意用針筒把幾滴清水放到口裏。
那是我在養和兒童病房裏的事。雖然說是兒童病房,其實附近都只是一些空牀,蠻孤獨的。不像理想當中,有一羣活躍的小孩子和你嬉戲。
然後到了中三,外祖母染上了小病,但併發症感染了肺部,入住了養和。當時因爲考試將近,和一個人在圖書館裏面溫書,因爲發生了一點爭執,意氣用事之下回到了家。回到家之際,突然媽給我撥了個電話,說要見最後一面了,我就跑到樓下截了輛計程車,過了西隧,車就塞着了。
趕到養和樓下的時候,哥發來了個訊息,說外祖母已經過身了。上過了升降機,看見一羣家屬在病房旁的沙發坐下,等着相關人士先準備好法事,然後才讓我進去。我只沉默地沒有說甚麼,但也沒有哭。爲外祖母的死,我只哭了一次,那是在殯儀館。我進去病房的時候,被單已經蓋過了她的臉,白色的牀單上蓋上了金色的一張絲布,上面寫滿了紅色的字。
第三次到養和,是因爲那個我不願再提起名字的女孩。我在中四的時候,有一個很相熟的朋友。學期初的時候,我是還沒有認識她的。不知道是甚麼原因,還是因爲緣份,開始留意上她了,談了一會以後就熟絡起來。在聖保羅的日子,同學都知道我從來不會到堅尼地道買飯盒,或者要女青年會買午餐的。每天早上坐地鐵到香港站的時候,經過三文治店,總會買一份十九元的煙三文魚三文治,留到午餐時間。
她知道我有這樣的習慣以後,就叫我幫她也買下三文治。每天我都基本上是最早回校的一批人,進了班房,就把她的三文治放在她的桌子上,那時是最近教室門口的那張。那麼她回校的時候,就會把三文治放到左邊的窗台上。
正常的一天,鐘響了,她沒到。在班主任進來之前,我把她的三文治放到窗台了,之後在桌下偷偷發了個不太擔心(因爲她經常走課的)的訊息給她,這才知道她進了養和。傷了鼻骨。那天放學了以後就和一些朋友(我還記得哪四個女同學),連同那我不知道壞了沒有的三文治,坐的士過去。到了以後,就看見她穿上養和的睡衣,牀位就在窗邊隔壁。養和的好處,就是牀旁邊有一部電腦。
別人都離開了的時候,我留了下來好一會。
我在她的額上,輕輕吻了一下。
住過養和的人,都知道從窗台,能夠看到跑馬地馬場。和這個女孩在一起的日子裏,這個馬場成爲了心中的象徵,因爲她就住在附近。腦海中,這裏跑着太多回憶。
今天祖父因爲一項檢查,又再次回到了養和。父母在櫃檯辦理入院手續的同時,我把手放在祖父的肩膊上,聽着他說幾十年前的事,因爲我知道別的人都沒有這個時間,聽聽老人的心思。幾十年前總是戰亂——祖父說着——日軍來襲的時候,一直炸着香港,一枚炸彈的碎片,打穿了他的腿。我想着原來那不是子彈孔。他又說在法國醫院住了三個月,出院以後,盟軍就把醫院誤炸成廢墟了。
自己與情人 。故人與親人。